重生之相守

第十七章月下


    照例沉默地用了晚膳,沉默地等着他们一一叙话问过,沉默地等着沈明锦挥退众人领着沈夫人率先离席,沉默地等着沈家众人视线瞥过他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最后各自散去,沈澜才施施然地站起身,出了这个沉闷的屋子。
    沐浴在清凉的夜风中,沈澜一边慢慢地走着,一边出神。
    父亲说,沈涵的婚事差不多也该定下了。
    如无意外,沈涵的妻子沈家这一代的长媳,该会是靖国候的嫡次女宋氏。
    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。高门贵媳,品貌亦是出众,父亲和母亲也很费心思了。
    不过,沈澜关注的重点,却不是这个。
    沈涵成亲,他便是府中最为年长的男丁,过得个五六年,他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。可他却不想让自己的亲事成为一个牵连利益的纽带,他更不想另娶,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女子。
    梦中他能做到,一面是因为齐暄,一面是他自己本人。
    但这次,没有了齐暄在前面下大力气阻拦,他就要自己想办法推拒了。
    沈澜垂下眼睑,心中默默盘算。
    回了院子,沈澜挥退了侍婢,将自己关进书房皱着眉头写写画画个不停。
    这一关,便到亥时中,温暇见沈澜在书房久留,便亲自敲门来问。
    沈澜开了门,古井一般的面容被身后的烛光一映,硬生生添了几分冷硬。
    “何事?”
    温暇被沈澜的声音惊醒,定眼再望去,那分冷硬却是丝毫不减。
    心中一颤,温暇的态度更为谦卑:“公子,夜已渐深,可要洗漱就寝?”
    沈澜扫了温暇身后捧着铜盘清水等物,声音淡淡:“东西放屋里,你等自去就是。”
    温暇无奈,却也无能为力,当下施了一礼,温婉道:“如此,温暇就不打扰公子了。”
    沈澜向来不喜欢旁人多事,如今更是年数渐长,容不得她们自作主张。
    沈澜看着她就要退下,忽而道:“今夜在院中摆一案,我稍后要煮茶赏月,你等统统退去,不得打扰。”
    温暇刚要转身,听得沈澜吩咐,只低头应了,这才转身离开。
    待远离了书房,才有人开口:“公子又要煮茶赏月了,真好,今夜就不用守夜了。”
    温暇听得下头的侍婢低声说话,丝毫没有斥责,只由得她们说去。
    那些侍婢也都知道温暇向来好说话,也有人笑着接话道;“是啊,咱们公子风雅,瞧着今晚月色好,便想着枕月而眠,若换了旁人,怕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。”
    “是啊,就想我,我就只想着今年府里分发的月饼呢。”
    “呦,离中秋还有一个多月呢,你就净想着月饼了?”
    “听你们这么说,我也想吃月饼了.……”
    “我还记得去年的花生莲蓉月饼呢.……”
    “是啊是啊,我也想着了,府里的月饼就是好吃.……”
    温暇听着下头婢女的说笑,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,但心头却无法轻松。
    公子内秀,却是庶子,不得老爷看重,她虽然是老爷的人,但明面上却是公子的侍婢,在府中也没有多大的脸面,而她年岁到了,也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一个章程。
    老爷已经很久不曾使人传唤过她了.……
    吱吱喳喳说笑的侍婢中,有人悄悄转头,仔细观察着被她们簇拥在中央的女子,将女子脸上的一丝怅惘收入眼底,然后又不着痕迹地转了回去,继续与姐妹们说笑。
    一众人转眼去了中庭,温暇收敛了心中诸多愁思,转眼四周看了看,干净利落地分派事务。
    “暖贞,你去看看,公子常用来煮茶的泉水还有没有?且去取一罐子来.……”“暖佳,亭中的落叶不用扫,不用挂灯笼,免得扫了公子的兴致。且去寻希秀取一席竹席过来摆在中庭.……”
    “暖诗,你就去寻了铜炉、炭火这些来,公子要煮茶呢.……”
    忙活了好一阵子,整个中庭才算是布置好了,温暇站在屋檐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,这才转头看众人。
    “你们且听好,公子今晚要煮茶赏月,不许打扰,若真扰了公子兴致,惹得公子生气,你们自己知道!”
    听得这话,一众侍婢不由得心中一颤,连连点头应是,半点不敢多言。
    想想院中昔日的二等侍婢希雅,那是二等的侍婢了,在这院子里也很有些脸面了,但那又如何,还不是因为触怒了公子而被公子告到夫人面前,被夫人发卖了出去?她们也只是三等,自认没有希雅姐姐那般脸面。
    温暇见众人应了,也见着她们脸上的那丝惊惶,放柔了声音安抚道:“你们且安心,只要没有违了主子的令,本分做事,公子也不会亏待了你们的。”
    “毕竟,公子性子素来恭谨。”
    最后的一句话很轻很淡,出口便被夜风吹散,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在耳中,最后收入心底。
    亥时末,夜深人静,身着雪白单衣的沈澜独自一人在中庭静坐,右手托腮,侧着头看着墨蓝的夜空。
    夜色温柔,夜风缱绻,明月皎皎,玉人静默。
    有人踏风而来,轻飘飘地落在案几的另一侧,稳稳坐定。
    沈澜霎时回神,眼神柔和,弯眉浅笑:“你来了。”
    牧叶看着沈澜,眼神痴迷,手不由得往前探去,将那一丝丝被风吹起的墨发拢在手中。
    柔韧的发丝落入手中,触感细腻中有着一丝凉意,诱得牧叶手不自觉地动了动,不舍放手。
    沈澜毫不在意,浅浅的笑意加深,一双墨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,也不出声打扰。
    过了好一阵子,牧叶才回过神来,但他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,还着意在沈澜的头上摸了摸,这才收回手来,点头道:“我来了。”
    沈澜想笑,便也就笑了,那笑意浓得根本兜不住,从眼角溢出,染在被月华衬得越发白皙细腻的肌肤上,风华毕现,占了牧叶满心满眼。
    牧叶又痴痴地看了一阵,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。他自自然然地侧头看了看案几上的茶盒子,移了视线看沈澜,问:“阿澜,这就是你答应送了我的好茶?”
    白日里,沈澜终究拗不过牧叶,将这好茶赔了出去。
    沈澜很有些心疼地点头:“为了不埋没了我这难得的好茶,我只能自己出手。”
    “好吧,你来就你来。”
    沈澜看着牧叶那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,夸张地吐了一口大气。
    牧叶在一旁看了,又是一阵心暖。
    好茶不好茶的,其实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,他就想喝他煮的茶而已。
    沈澜在旁边放着清水的铜盘中仔细地净了手,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,但还是能看出眉眼间的一丝暖意。
    他先是抬眼看了看左右,点点头便取了铜炉过来,点上火,开始煮茶。
    牧叶坐在一旁,认真地看着沈澜动作。
    煮茶其实忌风,风大的地方不适宜煮茶,这个牧叶还是知道的。
    沈澜静静地看着炭火,等着泉水煮沸,牧叶没有作声,也没有顺着沈澜的视线看炭火,他的视线,全锁在了沈澜身上。
    沐浴在这灼热的目光中,沈澜却依旧自在。
    一沸时放盐,二沸时取水、搅动、加茶、止沸,最后酌茶。
    他神态沉静,目光平稳安定,动作行云流水,很是令人赏心悦目。
    沈澜将“隽永”推到牧叶面前,笑道:“好了,来,小叶子,尝尝我的茶。”
    牧叶看着沈澜期待的目光,没有说话,只坐直了身体,面容端肃,双手稳稳地将端起茶盏。取下盏盖,牧叶微微阖目轻嗅,茶香浓郁芬芳,沁入肺腑五脏,整个人都仿佛轻快了许多。
    牧叶唇边自然而然地绽开笑容,沈澜在一旁盯着,也觉得舒畅愉悦。
    看着他睁开眼低头看了清透的茶水,然后珍而重之地含了茶水在口中细细地品,沈澜心中更是欢喜。
    一直等到牧叶睁开眼睛,沈澜才又开口:“呐小叶子,你喝了我煮的隽永,月色也正好,是不是该做些什么?”
    “隽永”可是煮茶中的精华,味道至美,沈澜自己也没喝,只留给了牧叶,这下子是来讨债了。
    牧叶喝了沈澜的“隽永”,心情也是绝佳,他抬眼看了看眼含期待的沈澜,又低头扫了一眼案几。
    “那你且看好了。”
    他一句话未完,整个人便已经落在了庭中。
    彼时,牧叶一身青色长袍,蓝带束发,长袖自然垂落,眉眼低垂。
    年仅十二的小小少年披着一身月华,柔美五官半隐在黑暗中,竟像凌波的仙人,直欲御风远去。
    沈澜忽而握紧了拳头,手指深陷肉中,却依旧静坐在原座,只那目光不曾稍离。
    忽而风徐徐起,牧叶一个旋身,御风直上,到半空,他双手一震,宽大长袖飞扬,便如展翅青鸟,翩飞如意,在空中循环往返,自由来去,那淡淡的月光洒下,更是为他披上了一层华美的霞光。
    风渐渐而止,牧叶缓缓自空中跃下,站在中庭里,冲着沈澜笑。
    沈澜回不过神来,只能回了他一个傻傻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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